施瀚涛:第四届1839摄影奖的一些观察和思考
有幸受邀参与这一届“1839摄影奖”的评选工作,得以集中了解了一批出生于新世纪、今天尚在高校中研习摄影及影像艺术的青年创作者的优秀作品。在此过程中,我也有机会注意到今天青年摄影和影像艺术家和他们的创作中的一些特点。在此选择以下三项做一点简单的记录和反思。
首先,这次30位入选者中,有12位来自海外艺术院校,占三分之一强;在最终11位获奖者中海外背景的则占有4位,比例相近。这反映出“1839摄影奖”国际化的视野和性质,同时也和本人近几年在艺术领域工作中的感受相j9九游会同。即年轻一代艺术家中很大比例都有国外学习的经历,而且大多都学成回国,成为今天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特别令人瞩目的一个群体。另外,除了这些国外院校,以及如国美、央美等传统的重点艺术院校之外,还可以看到很多传媒、财经和科技类专业或综合类高校的摄影专业的学生入选和获奖,他们大概也占三分之一左右;这在其他艺术领域并不常见。揣测其中的原因,一来可能是过去十多年来设立摄影专业的高校越来越多,二来摄影和影像大概是年轻人更容易进入的一种艺术创作手段。而这种创作者背景的多样化,无论如何对于摄影的发展都是有益的。
其次,在这次获奖作品中,以动态影像为媒介,或带有动态影像元素的有4组。即便是完全由静照构成的作品,它们最终的呈现形式也大多会涉及摄影书或装置。还有很多艺术家在投稿中还包含了设想中的(或已经实现的)展厅内布展的方案。记得曾经有两届“1839摄影奖”的评选结果引发了关于动态影像该不该包含在摄影奖项中的激烈争论,但事实上这一代摄影专业的艺术家一再用自己的创作实践以及自发的投稿来证明,他们根本不在意这种动态或者静态的对立。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对于单幅影像的苦心经营,或者说超越了对于单幅影像的表达的可能性的探索,他们的创作往往是以构建一个结构更为复杂的、多层次和多面向的深度叙事为目标的。如果说在过去,一张照片常常像一段文字一样包含着一个完整的表达,那么现在单幅的照片就像一个字、一个词或者一句句子,只承担了一段表达中的一j9九游会个组成部分的角色。他们的创作不是在快门释放或照片印放输出的那个时刻就结束了,而是要最终变成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个展览。
当然这种试图展开复杂表述的野心,也让作品中单幅画面的表现力出现问题,太多碎片化和无意义的画面,或者大量现成图像的运用,有时候会让叙事显得涣散无力。实际上,单张照片的叙事性和表现力永远是个迷人的挑战,获奖作品中,有些摄影书或者动态影像作品里的单幅画面也充满力量。而且无论多么复杂的表达结构,其实都离不开其中单幅画面的效果这一基础。我认为,单幅画面的叙事不可能退出了摄影舞台,它其实是和用一群图像来讲述故事分属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单幅画面的叙事方式应该是和绘画的表达传统有关,而一群图像的叙事则更像是媒介社会所催生出的新的表达方式。所以,这也不是一个摄影奖项的问题,而是和今天的摄影教育、展览和出版机制,以及整个社会的图像生产机制都有着根本的关系。
第三,如上文已经提及的,这些入选或获奖作品带有鲜明的叙事特性,大多数作品都是关于一位亲人、一个家庭、一个地方,或者一段历史的具体的故事。同时,显然是出于故事讲述的需要,这些作品常常包含有大量文字,动态影像作品则配有旁白;而且在旁白中,方言和环境声音的运用也非常突出。这就让这些故事常常具有多角度、多线索、多媒介、多感知维度等特征,对于读j9九游会者而言具有吸引力。
这里我想延伸说两句的,也是非常打动我的是,这些作品中很多都是从第一人称出发,以自传的方式讲述亲人及其和“我”的关系。比如,王世豪讲述自己和妈妈的感情;孙科讨论了非亲生兄妹的关系;吕艺杰的故事涉及单亲家庭的生活经历,以及其中的各个家庭成员;王文骏则讲了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一个马来西亚的福建裔家族。这些故事读下来,除了让人感受到真切而浓郁的情感,更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对于亲人故事的讲述,实际上是关于自我的追问,是对于自我的身份及其来源的探索。我想这种创作的视角和方式与过去一二十年私摄影在中国的流行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到了这一代艺术家,他们已经发展出了更为丰富和复杂的表现手段和形式。
年轻一代的摄影和影像艺术家的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让他们的作品显得尤为个人、主观、私密、情绪化,从而也富有感染力。但同时这些作品在社会、政治、历史和更大的文化的面向上的探索则稍显薄弱。而像八九十年代的纪实摄影中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对于地方、文化和社会的观察和关怀,以及其中所体现的人文主义精神,在这一代摄影家的创作中几乎很难看到。事实上,“我”是文艺创作中一个极其复杂的对象,它不仅仅关涉家庭和身边的小环境,同时也关系着更大的社会和历史背景。当然,这次获奖作品中也有一部分提及了一些重要的历史时间节点,甚至具体的社会语境,比如文革、改开、2000年以后的全球化和消费主义,甚至近期的疫情等等。但是不得不说,这些方面在作品中大多只是符号式的或者象征式的点到为止,与作品所主要讲述的亲人或家族的命运的关系显得松散。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发现这些作品中的叙事就有点直白,而作品的主题最终都笼统地陷于“我”的迷茫或者命运的不可知;从这一点来说,还缺乏一些新意。
当然,除了很多以叙事为特征的作品之外,也有部分艺术家的作品会以对媒介本身的实验见长。这其中既有对于传统工艺的实验(夏文正),也有对于数码技术的尝试(陈高远、黄杰远),还有像蒋舟喆这样的艺术家则更是借用多种视听媒材进行混合实验,寻求一种感受上的交错,这些就不再展开了。概而言之,这是一群正在成长起来的,带有宽广的视野,真诚的态度和多样化的手法的新一代艺术家。尽管他们的作品还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这对于20上下的年纪,实属正常。说实话,面对今天中国复杂的现实,即便是成熟的前辈艺术家也都在很大程度上处于失语的状态,因此对于这些年轻艺术家,我们应该给予更多的鼓励和支持。艺术本来就没有对错,每一代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语言。毕竟,在艺术这个领域里,我们不能真的把自己当做是最后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