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9九游会对话王庆松:摄影需要挖掘真正的“真”
2019年,成都当代影像馆设立了“金熊猫摄影艺术奖”,以思想性、学术性、艺术性为基础,以推动中国摄影发展为目的,表彰在中国具有广泛影响力、学术思想、独立精神、艺术创见的优秀摄影艺术家。
2022年,第二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启动。与首届相比,本届初选及推荐评委不拘泥于摄影领域,包括艺术批评家、策展人、高校教师、美术馆馆长、社会学学者、影像艺术研究者等。本届评选出的获奖者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摄影创作者,他们的作品从内容、形式到工作方法,都充分显示出艺术家的思考及实践精神,拓展了影像艺术更多的可能性。
经过评选,蔡东东、陈维、陶辉、杨福东(按姓氏拼音排序)获得第二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杰出摄影艺术家”奖项,并在成都当代影像馆展出。其中:蔡东东展出作品《照片游戏》,陈维展出作品《新城》,陶辉展出作品《全息建筑》《类似装扮》《屏幕作为显示体》《跳动的原子》和《德黑兰的黄昏》,杨福东展出作品《无限的山峰》。
“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的展览现场像是一个空间蒙太奇,分为四个不同的独立单元,每个单元都有着自己的性格,展示出四位艺术家的影像创作。
我们与“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的策展人王庆松进行了对话,探讨了关于“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的布展、评选以及他对中国当代影像的思考。作为创作者的王庆松,对摄影艺术有着相当成熟的观点与清醒的认知;作为策展人,他充分尊重每一位艺术家的想法,把自我退居其次,让影像自己来说话。他强调“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的布展过程最重要的是公平性,不掺杂任何个人的喜好倾向,把思考的空间完全交给评审与观众。
一个优秀的展览中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展览是一种对话,除了赞美与认同,质疑与反对的声音也是展览的必要组成部分。摄影艺术要通过影像真诚地去表达自己对世界、对自我的观察,让不同的观点相互冲击与交流。有质疑才有反思,才能不断突破个人的局限,把个人的审美情趣融入到流动的、真实的、不断变化着的历史浪潮中去。
摄影艺术发展至今,早已不能被局限为一种单一的媒介实践,不可以把影像创作孤立于真实世界之外,必须在一个更广泛的语境中去思考它。
在创立成都当代影像馆之初,创始人钟维兴与艺术总监王庆松就决定必须按照国际一流美术馆的学术标准,打造一个有自己价值观的当代影像馆,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具有专业性、学术性的展览。在中国摄影界,太多有才华、有观点的艺术家没有受到应有的关注,首先要让人们看到他们,看到真正好的作品,让摄影艺术走出小圈子,在更大范围内流动起来,摄影的春天才会真正到来j9九游会。
“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的创立也是这种价值观的延续,关注30~60岁的中国籍影像艺术创作者,鼓励他们持续创作,在复杂的中国当代影像文化语境下,不断实验和探索。正如王庆松所说:“我们希望这个奖是有意义的。‘金熊猫摄影艺术奖’不是比赛,它是一种责任,是对影像发展的一种责任。”
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1993年至今生活、工作在北京,于1996年开始影像创作。在国内外诸多美术馆和画廊举办过40多场个展,参加过光州双年展、悉尼双年展、上海双年展、威尼斯双年展、伊斯坦布尔双年展、基辅双年展等多个国际双年展。
2019年在武汉合美术馆及韩国首尔摄影美术馆举办个展。2020年在北京当代唐人艺术中心举办个展。2021年在温哥华沙甸鹹水埠空间举办个展。
2006年获得“法国阿尔勒杰出摄影奖”。曾组织策划长江国际影像双年展及成都“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等展览,现担任成都当代影像馆艺术总监j9九游会。
其实不能说这个展览是我策划的,我觉得更多是组织,把艺术家提出的想法尽量去完善,这是最重要的。在前期我会跟他们沟通,他们希望的呈现方式是什么样的,尽量尊重每位艺术家本身的选择。我们也总结了第一届的经验,第一届有十个获奖者,虽然那个展厅大一些,但区域之间的光线还是会互相干扰。后来我们就选择了现在这个展厅,每个空间相对独立,通过颜色、光线的变化把每个小的单元分离出来。我们会先把这个空间告诉艺术家,看看他们对空间有什么感觉,他们想选择哪些作品。我们会调整,但不会过多地干涉。评奖时,我们会把艺术家的过往作品以ppt的形式给评委播放,这个展览只是他们作品的一个节选。
这一届提名的所有艺术家里,没有任何人被人提名两次,每位评委提名的人都不一样。我们选择的这些评委视角都很不同,候选人之间的差距非常小,没法判断或者预测谁可能获大奖,根本猜不出来。评奖是很主观的,但布展的时候我们希望可以尽量做到公平对待。我们不参与评奖,对评委也不会做任何暗示。“金熊猫摄影艺术奖”这个奖项从最早开始,我们就决定一定要公平、公正。
这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的评委来自不同的领域,会有意见不一致,需要大家一起讨论的地方吗?
在评选时肯定会有冲突,评委们对作品的认知取向会有明显的不同。初评时有的评委就提出了:“为什么这届没有看到传统的摄影表现方式?”其实,第一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百分之八十是平面化的摄影作品,但这届我们想往当代艺术这个领域去扩展,有意识地扩展摄影的边界。我们选的初评人中有社会学者,有研究影像的学者,有美术馆的馆长,有从事摄影教育的教授……在提名和初评的阶段,我们不会选择任何外国人,都是中国人。但到终审时我们希望更有国际化的视野。这次有五位终审,其中三个是中国人,两个是外国人,有亚洲的,也有欧美的,我们希望可以做到更全面、更开放一些。因为未来我们这些艺术家很有可能会走向国际,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去了解他们。
我们希望这个奖是有意义的。“金熊猫摄影艺术奖”不是比赛,它是一种责任,是对影像发展的一种责任。
如果是面对大众的展览,我们会有多一点的文字介绍,但是这个展览不用,因为它不是年轻人的展览,也不是一个终身成就奖的展览,它是摄影界中坚力量的展览。最早我们设立这个奖时,就确定了要关注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的创作者。这些人看似成功了,但是他不一定受到了强烈的关注。现在国内有很多的新锐奖、发现奖,中间这个年龄段反而是缺失的。这些人好像曾经被人关注过,但是后来又被人遗忘。
这次入围的四位艺术家,其实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所有的介绍文字都没有必要,我们更想强调“展示”。而且,如果我要表达自己的看法,就会有倾向性,可能会影响评委评选时的考量,所以我尽量不说、不评论,一切都为了更加公正。
这些艺术家在网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只要观众喜欢,觉得有意思,就肯定可以找到他想要了解的东西。最初我甚至希望每个展就写一个人的名字,简历都不要写,越简单越好。但后来发现加一些文字在视觉上会更舒服一些,最后就临时加上了。
大众审美与专业的摄影艺术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时差”。可能对于大众来说,视觉上美不美仍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从而忽略蕴藏在影像之中的思想性,我们需要去改变吗?
我觉得不要去改变。所有的艺术都是这样的,印象派刚出来的时候也不被大众接受,但随着历史发展,改变就发生了,不要去扭转历史。你想把观众教育成一个怎样的标准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现在大家看印象派大师梵高就懂了吗?可能也没有懂,但是人们会关注他,因为他已经很有名,大家通过无数的信息知道梵高的故事和作品,可以从文学、电影等各种渠道去了解他。
所有让别人去“读懂”的努力都是徒劳,但是对一个艺术作品的基本判断肯定是需要的。现在获取信息那么容易,不像过去一样要骑着马去找。越来越多的院校有了摄影专业,慢慢都会改变的。
我做导览的时候人们不停地问:“为什么好多东西都是不美的?”可是为什么非要“美”呢?我们都说真、善、美,什么叫“真”?就是有真情的、真实的,连真实的事物都不表现,这种美又有什么意义呢?“善”是一种情怀,一种责任。最后才是“美”,“美”是建立在“真”和“善”的基础上的,“美”是为它们服务的。蓝天白云、风花雪月……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在拍这些所谓“美”的东西,随时都可以看到,但是到了美术馆,要看的一定不是这些东西。
“金熊猫摄影艺术奖”关注的是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的创作者,鼓励他们持续创作,其实是在为中国的摄影界营造一个更好的土壤。在你看来,我们当下的创作环境是怎么样的?
我们总说摄影的春天快来了,但是春天一直还没来。我们确实无法设想未来会怎么样。有一个趋势,就是藏家标准、博览会标准越来越明显,博览会的展品影响到了艺术家的创作,变得越来越抽象化。抽象是没有感情的,抽象是没有视觉的。这几年大量涌现的抽象绘画、表现主义绘画就是这种,激情澎湃地抒发个人化的情绪,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完整。我们看博览会时会发现太多作品是相似的,只不过画的是不同的主题而已。
我们也说这是一种“无痛感的”艺术。因为无感,所以也无害。大家开心,藏家也高兴。这是个趋势,摄影也是这样。我们看到一些照片非常漂亮,装饰性越来越强,装裱越来越细。事实上,是挺可惜的。
倒不是说反对,我们是希望能踏踏实实地做一件事。装饰艺术不是不好,它挺好的,可以让更多的人挂到家里面。目前摄影其实是没有太多市场的。摄影市场是一个假象形式,为什么摄影的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因为摄影作品很多都是被内部消化了,很多人办一个展览可以卖出七八张作品,但实际上都是朋友之间在互相买,就是一种交换,没有二级市场,没有三级市场,没有循环起来,所以说没有真正的市场。
美术馆的展览,包括画廊运作,还是要慢慢做出改变,让摄影环境变得健康起来。中国现在做摄影的画廊、影像馆还是太少了,各种各样的馆都要有,才能去让大家找到不同的方向。很多人认为老照片是方向,因为很多藏家是从买古董开始收藏的。他们认为老照片很值钱,会把它当做文物,事实上他没想到这是一种文献价值,而艺术价值是远远高于这个的。而且老照片中,很多都写的佚名,连作者都不知道,还是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但影像拍卖的现状就是这样,很多的画廊都不专业。还有一点就是,专业的影像评论人太少了。我去学校讲课的时候遇到史论系的学生,都会劝他们多写写摄影,摄影太需要了。
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作品是真正的好作品?你曾经提到过,摄影一定要有时代性和人文关怀,这是一个必要条件吗?
影像和其他的艺术形式不一样。比如绘画,你可以只是抒发个人的感觉,哪怕是把自己的梦画出来也可以。但是影像艺术它从被发明到现在,百分之九十的功能还是记录。我们不能拿这种强有力的记录功能去跟当代艺术比,或者去模仿装置艺术、行为艺术和观念艺术,它可以吸收,但一定不能模仿。如果说仅仅把影像架空在艺术的形式上,不是不好,但只是一方面。
摄影应该是真诚的。中国是一个人口大国,人的存在是有价值的。从这个角度,我觉得摄影的记录性应该引起更多的重视。但这种记录不是简单的报道,它需要体现个人的立场和态度,需要挖掘真正的“真”。我敬佩踏踏实实地记录社会的人。
我做摄影的初衷就是因为看到了社会的各种变化。一九九二年南巡,市场经济打开,很多公务员全在夜市里摆摊卖东西。我当时就惊呆了,社会的变化太大了。后来我很快就决定要来北京,因为突然发现你有理想,有你真正想要做的东西,为什么还要随大流去做让自己不舒服的事?当时我在北京一个人都不认识,但觉得一定要来。那年是一九九三年,冬天非常冷,我就在木板上铺了一层报纸,垫了个床单,熬过第一个冬天。其实在决定做摄影的时候,我的绘画已经开始在国外展览了,但我还是觉得绘画对自己来说没有意义。